《华尔街之狼》和《了不起的盖茨比》：空虚时代的“背叛”和资产阶级的“美好”

电影《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泰国版海报

一位草根出身的年轻人乔丹·贝尔福特Jordan Belfort(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饰)下定决心要成为百万富翁。他在20岁出头加入股票经纪公司，不过他沉迷毒品的导师(马修·麦康纳Matthew McConaughey饰)刚做完入职宣传——“这行就是把钱从客户的口袋里放进你自己的口袋”，黑色星期一就从天而降，乔丹·贝尔福特遭到解雇。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财富是他唯一的目标，他拼命追求财富所能带来的一切。他改头换面，更名改姓，编造自己的出身，以高贵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他的巨额财富并非来之有道，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但在巅峰时期，他在长岛金海岸买下了一栋别墅，举办一场场繁华缤纷的派对，美女如云而至，她们的追求者亦随之遍布。在电影《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中，这位主角由穿着帆船鞋、晒得黝黑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

《华尔街之狼和《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2013)讲述的都是纸迷金醉的故事，主演的也都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但后者中经常出现的绿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黑心。假使两部电影不是在同一年上映，主角不是同一个演员，内容不是同样极尽奢靡浮夸之能事，他们之间仍可进行密切对话(关于马提尼酒和血淋淋的牛排)。

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在电影《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拍摄现场各忙各的

两部电影都是展示美国资本主义的诗史，两个故事都展现了膨胀的贪欲，自欺欺人的力量，道德的沦陷，郁郁寡欢的暴发户们，他们把不安全感浸没在金钱和错误的希望之中。但是两部电影中的主角凑巧(或者倒不如说是精心计划)都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使得两者更加相似，不禁使人想将两者好好对比一番。

两个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故事驱动两个“盖茨比”的故事(或者说是三个，如果把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 Scott Fitzgerald考虑在内的话)，使两者形成鲜明对比，浪漫对比堕落，太爱一个女人的悲剧对比太爱钱以至于灵魂腐蚀的悲剧。虽然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执导的电影要比巴兹·鲁曼Baz Luhrmann纠结绚丽的改编好得多，但由于巴兹·鲁曼受惠于更加优秀的原著，即使原著的精髓蒙上一层纱飘荡在奢华的视觉盛宴中也依然能打动观众。

无论绿光走向哪里，它总是在那儿，透过悲凉隐约闪现。马丁·斯科塞斯的整部影片从头到尾都闪闪发光，舞动得那么热烈，持续弹奏高音，令人感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颠覆，然而影片里并没有徘徊不去的绿光，也没有电影中《华尔街之狼》的男主角乔丹·贝尔福特死亡的喋喋教训。对于一个从风度翩翩到堕落沉沦的人，他一定曾经优雅过。可能乔丹·贝尔福特和盖茨比在他们向上爬的过程中犯过同样的罪行，但他们中只有前者使这个过程令人完全无法接受。

在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2013)的摄影棚内，导演巴兹·鲁曼Baz Luhrmann(左)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右)和托比·马奎尔Tobey Maguire(中)

换句话说，巴兹·鲁曼的电影可能是这代人值得拥有的“盖茨比”(色彩艳丽夺目，令人注意力紊乱，噪音震耳欲聋，文化山寨混杂)，但马丁·斯科塞斯的“狼”是现在的华尔街所需要的“盖茨比”——黑心的表亲和扭曲的映像。对“狼”而言，没有浪漫，只有无尽的欲望。电影里本该是绿光的位置被一颗黑心所代替。

马丁·斯科塞斯本人并不反对乔丹·贝尔福特的所作所为。在拍完儿童电影《雨果Hugo》(2011)后，也许马丁·斯科塞斯想要执导一部狂妄自负、充满男子气概的成人化娱乐片。无论如何，《华尔街之狼》都是马丁·斯科塞斯最活力四射、欢乐有趣的电影：频繁出现的滑稽镜头，疯狂刺激的毒品鸡尾酒、赤身裸体的金发女郎、轰鸣着陆的直升机，还有纵情声色的疯狂消费。这并不仅是一部充满狂欢派对的电影，这部电影本身就是疯狂派对。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华尔街的狼》就像汤姆·布坎南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里所有人都淡漠无心，你见不到受乔丹·贝尔福特之害的人，你也见不到他自己真正受他人之害——所见的都是裸体、海滩别墅、毒品狂欢闹剧，直到一切最终轰然瓦解，但即使瓦解也不够彻底。真正的乔丹·贝尔福特减刑后出狱，找到了作为演说家的新生活，之后他将自己的回忆录版权卖给电影公司赚了一百万美金。他是自我塑造的策划者，这仅仅是因为只有无尽欲望驱动着他；码头上没有让他拼命追求的黛西，只有一架装满妓女和可卡因的波音747。

马修·麦康纳Matthew McConaughey在电影《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的扮相显然要比在电影《达拉斯买家俱乐部Dallas Buyers Club》(2013)中精神多了

我们很少有人愿意去关心那些淡漠无心者，除非有人像尼克·卡罗威那样告诉我们应该去关心。在《华尔街之狼》里唯一告诉你应该花时间去关注乔丹·贝尔福特的人就是乔丹·贝尔福特自己，他直接对着镜头讲解，好像用手铐迫使你和一个享乐主义的变态一起进行一段恶心的享乐之旅。女人对他而言，除了征服和性就什么都不是，就像他的豪华游艇一样只不过是一艘用来炫耀的空船。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黛西·布坎南(凯瑞·穆丽根Carey Mulligan饰)自身也是一艘漂亮的空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也认可这一点，他承认自己无法将真正的热情投入到她和盖茨比的爱情中去，因此他在书里也是这样写的)，但至少我们可以感觉到她对盖茨比很重要，即使他真正爱的东西并不存在。

我们钦佩他真正深爱着某样东西，而不是贪求一切。盖茨比的派对只是一个表面，一个引诱大鱼的饵。对于乔丹·贝尔福特而言，派对就是结尾游戏，金钱就是全部。正如乔丹·贝尔福特在他的交易所发表的一场动员演讲中所说，金钱是通往天堂之路，“你可以用钱挽救濒危的西点林鸮。”当然，你也可以用这个钱雇侏儒当飞镖来投靶，或者雇个应召女郎把可卡因吹入她的后臀。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在电影《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的摄影棚内正在酝酿自己在海上的感受——拍戏也不容易啊

在作家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叙述中，盖茨比是因人们的罪孽而死的，那些男男女女像飞蛾一样在他的蓝色花园里悠荡，他们可以伤害一个人然后冷血地跑开，第二天又若无其事地打马球。而在《华尔街之狼》里，是乔丹·贝尔福特自己造成了车祸(及直升机事故，游艇事故)，然后他又并无大恙地走开。

马丁·斯科塞斯将卡罗威的角色留给观众自己来担任，让他们对富人的奢靡生活惊恐且厌恶地拒绝，然后带着恶心和作呕的胃逃离电影院。当然，这正是问题所在。让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叙述如同走钢丝一般风险重重的(也使之成为美国不朽的神话)是冲突：对财富推拉式的排斥和吸引，困扰了作者一生，他认为任何一个美国梦的实现总需有人为之付出代价。故事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盖茨比不是梅耶尔·沃夫谢姆(抛开烦人的种族刻板印象)。

鉴于盖茨比只是想变得足够富有来诱惑和拥有一个女人，他的走私导师是一个厚颜无耻的资本主义匪徒，幕后操纵世界职业棒球大赛并以此取乐和谋利。而乔丹·贝尔福特本质上是华尔街的沃夫谢姆。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和凯瑞·穆丽根Carey Mulligan在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2013)外景地玩起了自拍

《华尔街之狼》在纽约上映之后，该片的编剧特伦斯·温特Terence Winter(他对黑帮有所了解)在一次自由提问中说，不在电影里展现乔丹·贝尔福特的受害者是有意的决定(由马丁·斯科塞斯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共同决定。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也是自己选择出演这部影片并为之酝酿多年——这是他的瘾)：“我们从来都不想听到电话线另一端的声音。”

结果是《华尔街之狼》里几乎没有伤亡者——一位股票经纪人拔枪自杀被一笔带过，几次因为狂妄和毒品引发的迷糊而造成的暴力几乎致人死亡，一次乔丹·贝尔福特在他第二任妻子发飙时狠心一脚踢向她肚子——由于缺少后果的揭露，很多评论家都对此感到恶心，他们担心马丁·斯科塞斯这样美化一个通过牺牲无辜者来狂欢作乐的无耻之徒实在弊多利少。

当电影在华尔街那群金融家们前面上映时，欢呼声、击掌声不断。如果今年有任何电影会有“坏影迷”的话，那铁定是这一部无疑了(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美国大学生联谊会会堂里《疤面煞星Scarface》的海报已经悄悄地被《华尔街之狼》代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