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阿黛尔的生活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La Vie d’Adele》(2013)加拿大版海报
蓝色百叶窗,蓝色邮箱,一辆蓝色汽车在里尔的外郊蓝领绕圈;校园里将青少年彼此融合在一个圈子里的蓝色牛仔裤、外套和背包,阿黛尔(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Adèle Exarchopoulos饰)脖子上围着的蓝色的围巾就像护身符一样;当阿黛尔在她蓝色的笔记本上写字的时候,蓝色钢笔尖染蓝了她的手指;阿黛尔和她男友托马斯(热雷米·拉厄尔特Jeremie Laheurte饰),后来在花朵盛开的樱桃树下的一条长凳上她跟他分手了,发出愉快声音的床上的蓝色床单和蓝色枕头;残破的蓝色指甲上装饰着便宜的蓝色圆环图案,那是碧翠丝的手指——阿黛尔亲吻的第一个女孩,也是第一个,她拒绝使用女浴室里那种硬质的蓝色隔断,也是第一个告诉阿黛尔亲吻“不是什么严肃的事,仅仅是一种不假思索的冲动的事情”的人;在同志俱乐部里蓝色的烟和蓝色的光混合着蓝色的语言,阿黛尔最好的朋友瓦伦汀带她来这里,使她忘掉她的忧郁。跌跌撞撞的离开瓦伦汀和她的男友,阿黛尔不可思议的来到了角落的女同志酒吧。在扫视一圈这里的年长的,更加自信的女人之后,她找到了她忠实的爱情——艾玛(蕾雅·赛杜Léa Seydoux饰)。艾玛是华美的:淡色薄斜纹布背心,松软的蓝色头发的幻想使人眩晕。
在他的让人震惊的文章《是蓝色》中:一个哲学研究,威廉·加斯声称蓝色是不亚于生活本质的情色电荷。《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阿黛尔的生活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La Vie d’Adele》(2013),突尼斯裔法国导演阿布戴·柯西胥Abdel Kechiche的金棕榈奖获奖电影,想象如果真的像字面意思那般这个世界将会变成怎样——如果蓝色一直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在阿黛尔的生活中,蓝色是好奇心、欲望、爱情、狂喜的使者。其实《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比《阿黛尔的生活》来得更富有诗意,更容易让人产生“想法”。
首先,蓝色快速地进入我们的视野,就像碧翠丝蓝色装饰的手指快速冷淡地接收或拒绝阿黛尔的亲吻。但是当导演阿布戴·柯西胥把我们一步步带近阿黛尔和艾玛相见的时刻,蓝色弥漫在空气中,像烟雾、灯光,就像法国广播电台、法国蓝色电台播放的布鲁斯类型的音乐一样。当阿黛尔告诉艾玛,一个法国美术学院的学生,她最喜欢的画家——事实上,是她唯一知道的一个画家——就是毕加索的时候,这个细节似乎是注定的。毕加索、阿黛尔以及我们也都被蓝色包裹着。它不再仅仅是一种颜色,还是一个时代,一种情绪,我们看世界以及生存在世界中的一种方式。
阿布戴·柯西胥是一个内心强大,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导演,对镜头的调度极为准确和精心。《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回归,在预算庞大的古装剧《黑色维纳斯Venus noire》(2010)后,《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回到他拍片和成名最初,展示普通人在法国当下社会生活的题材。
最自然的对白往往是最精心的设计结果。而细节、对白正是阿布戴·柯西胥的擅长,几乎每部作品中,都可以看到长镜头下精致的对白、演员表演和戏剧冲突,以绝对写实的手法呈现。观看阿布戴·柯西胥的电影,很难置身其外,一不小心观众就会被代入戏中,和主人公一起共享伤悲和欢乐。
在《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拍成电影前,它是法国女作家朱莉·马侯Julie Maroh的一本文笔生动的漫画书。在朱莉·马侯的漫画中,克莱芒蒂娜——阿布戴·柯西胥为了符合他最佳女主角的名字更改主要角色名字之前原本的名字——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而艾玛是她的守护天使:一个精神以及性方面的引路人,她利用爱的力量将克莱芒蒂娜从她的自我仇恨和怨恨他人中解救出来。对于朱莉·马侯来说,这些叙述故事的人都走出了真实的或者虚构的故事。“当我们意识到我们是同性恋并且必须出来面对的时候,我们差不多经过了相同的过程,”朱莉·马侯几周前在《华尔街日报》的一个采访中指出。“‘主要角色’必须面对她是女同以及它所暗指的事实。”
朱莉·马侯对于所有的女同们在走出来的时候应该做的事情的主张和她对“女同的平庸化”的批判紧密联系在一起,就了解的而言,那意味着拒绝将一个人的性行为作为激进的社会或者政治原因来鉴定。但是就像朱莉·马侯在最近的一篇博客中解释到的,布卢·安热尔不是为那些想要“违反规范”的“危险”分子而写的,而是为朱莉·马侯设想的更加主流的或者正常的同志读者而写的。布卢·安热尔的一节课讲到对于爱来说,奇怪的反社会性是危险的事情。
重要的是,克莱芒蒂娜和艾玛的关系破裂了,因为克莱芒蒂娜拒绝把她的性行为当做是能把她“带到别人那里”的力量的“社会和政治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她写道,“那是最亲密的事情。‘艾玛’把它叫做懦弱,但是我只想要快乐。”事实上克莱芒蒂娜为她的懦弱支付的价格是很高的。被她的父母否定,和一个男人一起被认为是无信仰者,滥用处方药,最终由于肺动脉高压——一颗破碎的心,在艾玛释怀的怀中死去。
导演阿布戴·柯西胥Abdel Kechiche(后)和艾玛的扮演者蕾雅·赛杜Léa Seydoux(前)在电影《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2013)拍摄现场
布卢·安热尔很是焦虑闹腾,一个爱情故事由于它的创作者的好意陷入了困境。电影《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大胆地借用了朱莉·马侯的视觉审美嗜好——她把她的嵌板也染成了表达强烈程度不同的蓝色——但是电影没有废除朱莉·马侯的说教以及伤感的结局。(在焦虑的阿黛尔陪同艾玛参加一个同志大游行时有一个聚焦,但是阿布戴·柯西胥没有做很多说明。)与原始情节形成鲜明的对照,《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不是一个走出来的故事——我们从没发现阿黛尔走出来到她的家庭或者朋友中。
除了偶尔的情节外,它甚至不是一个“女同剧情”。当然阿布戴·柯西胥十分专注于通过日常事情的协助,随着时间的流逝,使得爱上另一个人是相当的困难。简而言之,《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是一个人在苍白的空间通过一些让人伤心的事情开创的成长故事。
在他的一个关于蓝色的沉思录中,盖斯写到,“我认为我们呼吸的蓝色,是我们生活中需要但只能在小说中找到的东西。对于偷窥狂来说,小说就是一直走在路上。”在很多方面,比其他的讨论更多的方面,《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是一部关于一直走在路上的电影——性行为,毫无疑问,但是从审美观点上来看比盖斯的观点更多一些。蓝色在小说中是我们错放的信仰,不管是在我们阅读的小说还是我们创作的所期望的人类的小说中。
电影《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阿黛尔的生活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La Vie d’Adele》(2013)美国版海报
阿布戴·柯西胥对演员的热爱也在他的每部作品中一览无余,《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中两位年轻女孩在镜头下青春美丽,一个激情活力一个忧伤沉静,精彩的表演和执导相得益彰。阿布戴·柯西胥的影片几乎都很长,他不在乎时间,慢慢的,一点点,在细节下铺陈自己的故事和人物发展,节奏却并不沉闷和缓慢,总是会有点滴的惊喜,或者扣人心玄的戏剧冲突交替出现,以及那些极为生活化的场景,令观众深入其中欲罢不能。
为了让对方得到生之愉悦,毫不吝惜地献出耀眼的青春、芬芳的呼吸、年轻的身体等属欲的一切,天赋的情感、神谕的指引、生命的提升等属灵的一切。性,不要别,只要爱,这是普世的人情美。影片内外导演阿布戴·柯西胥都在将作品“去边缘化”:“我只是在讲述一对恋人的故事,它像任何爱情一样美好。”
美好的秘诀在于速朽。卡夫卡说:“生活的乐趣不是生活本身的,而是我们对升入一种更高的生活的恐惧;生活的折磨也不是生活本身的,而是我们因那种恐惧而进行的自我折磨。”阶级,这刺眼的东西,始终横亘在她们中间。体现在先天,是牡蛎和意面,艺术和谋生的云泥之别;体现在后天,是阿黛尔融不进艾玛的圈子,聊天中无从置喙,只能捧着肉酱面恶补精神的饥渴。赤裸的发肤灵魂再契合,她们的爱还是被知识、思想、追求、观念这些生命的附加物离间了。
至此,更加理解导演为何将相爱容易相守难的老问题套在两个女孩身上:同性之爱,一旦不再纯炙,不会如普通情侣将就着保全世俗的圆满,因它本就不隶属世俗。就像硬度越大的钢脆性也越大,这样的爱可以坚强到跨越外力崩裂的天堑,却脆弱到无法苟活于内力拉锯的罅隙,这就自然而然导向了哲学意味的宿命结局:爱,起始于本能,毁灭于文明。以塑造自我而开始,以自我完成而葬送。
对于阿布戴·柯西胥来说,这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当阿黛尔和艾玛相遇时,阿黛尔知道的所有关于爱的事情是从她最喜欢的书中学到的,皮埃尔·德·马里沃的《独生女》:一本未完成的1731年首先用蓝色纸装订的小说,由于它对一见钟情的描写被《蓝色丝袜社会》的女士们钟爱。“在爱情中,”马里沃遵守的,“灵魂不需要询问就能感受到阿谀奉承却有绝对权威的主人的存在。”这难道不浪漫吗?直到明白它不是这样的-我们意识到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被询问,被关心和体贴包围,而不是权利。
在《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中,就像他的早期电影《爱情躲猫猫/躲闪L’ Esquive》(2003),以马里沃1730年的同名话剧为基础,阿布戴·柯西胥通过小说浪漫的承诺给了我们一个真人蓝色秀——被偷走的目光,饥饿的亲吻以及快乐的结局。
在往前推进5年左右,我们会看到艾玛的头发不再是蓝色;在那里,白金光泽更适合她作为受人尊敬的画家的地位。艾玛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冥想”的阿黛尔——白天是护士学校的老师,艾玛的榜样,晚上是家庭主妇。在艾玛家里,阿黛尔偶遇了她自己裸睡,露乳,伸腿,嘴唇上叼着烟的影像,当她们在一起并且只在艾玛看着她的时候看着她。
尽管有这个性行为的暗示,恋人之间还是很遥远的:她们没有性行为。她们几乎不交谈。事实证明,她们现在很少有交谈的话题。阿黛尔完全不知道艾玛美术方面的偶像,席勒和克林姆,她也不能在艾玛打开的艺术学校话题中喋喋不休。艾玛只能勉强掩饰她对阿黛尔的资产阶级向往的不屑,照顾别人的孩子,坚持追求恰当的激情。在她们勉强维系的生活中没有留下蓝色的阴影。只有绿色的星星点点的嫉妒,对背叛的怒火,以及绝望和后悔的黑洞。
让人伤心的是,几乎每一个人都会问同样的问题,我们一遍又一遍的问直到这些陈词滥调变成另一种伤痛。是哪里错了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弥补呢?如果是这样我要怎么生活?从来不说教却一直在挑剔,当我们经历完全属于自己的不开心时,阿布戴·柯西胥只是剥开问题,触碰每一根神经摩擦伤口,却没有给我们任何答案。《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的非凡之处在于通过它的特性,使电影赋予了阿黛尔蓝色青肿的灵魂尖锐的基本的人性。给我们这么多蓝色仅仅是为了在将它带走后我们的眼睛和心灵感到疲劳,直到我们理解了阿黛尔的真理:没有蓝色便无处可走。
导演阿布戴·柯西胥Abdel Kechiche(后)和阿黛尔的扮演者阿黛尔·艾克萨勒霍布洛斯Adèle Exarchopoulos(前)在电影《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2013)拍摄现场
虽说《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讲述的是俩个女生的爱情,爱情的主题却有关人类共性,这是一个同样可能发生在任何男女身上的爱情。这也是《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最为可贵之处,阿布戴·柯西胥并没有将女同问题做为如今热门话题加以投机,借此大发一番社会责任和伦理的长篇大论。有关同志问题,也没有被完全忽略,但是被放到了最后的位置,以轻松的笔触,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阿布戴·柯西胥的镜头特殊,宽银幕上,特写和头部镜头几乎占据了叙事中的相当时间,镜头似乎想无限制的接近,一直深入到两位女主人公的内心最深处。同时主次分明节奏适度,始终以主人公阿黛尔的视角,紧紧追随她的生活和演变,从一个发现自己性倾向、到一步步找到真爱,又一步步失去爱人的过程,鲜活的呈现在观众眼前,展示了导演对生活细致观察和戏剧化调度的能力。
不同于中式追忆青春,日式残酷青春,美式炫耀青春,在法国导演这儿,青春是涂满浪漫和激情的禁果,尝过就很好,不因力有未尽而追悔,也不因物是人非而遗憾。阿黛尔跟艾玛笑着寒暄,哭着离去,仿佛在璀璨中死去,又在涅槃中再生。返观片名,一切最终都要服膺于生活:生活驱驰人们在固定的框范里周旋,并没有施予太多僭越的可能。阿黛尔没像原著那样患上绝症,她只是把艾玛洗褪了的蓝穿在身上,在心底留下一簇蓝色火焰,这是她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曾渡她探入命中蜃景,证明在湮没人海、庸碌一生以前,她曾努力活得丰盛。
电影《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阿黛尔的生活Blue Is the Warmest Color/La Vie d’Adele》(2013)韩国版海报